爸爸,我想重走你的上学路!
儿子信心十足非常认真地说。
我知道儿子有这个能耐,他的身体素质允许他能顺利走完百十里路。他最喜欢做些富有挑战性和冒险性的活动,可他如何能理解其中的苦楚和心酸。
这故事得从很多年前说起:
父亲是文革时期的初中生,当时全乡就两三个人,可以说是凤毛麟角,可惜运动一开始,一切就都乱套了,父亲的学业就此搁浅没有毕业。对成绩优秀的父亲来说,犹如即将长成参天大树的小苗就这样瞬间夭折了,这成了父亲心中永远的伤痛和遗憾。
随着我们他的三个子女的降生和不断成长,父亲把自己未了的心愿寄托在我们身上,希望我们能完成他未竟的事业培养读书人来支撑门户,我们也从此就迈上了成长求学的漫漫征途。
我小学是在一所村校读的。沿着公路走半小时就到了。那时的路都是石子铺的,每逢雨后,路上就出现许多坑坑洼洼。这时就会有手扶式拖拉机拉着碎石,沿路边一堆一堆地倒着。道班的工人就拿着锄头和撮箕,把碎石刨来均匀地洒向路上坑洼的地方,再从路边的庄稼地里挖些土来,洒在刚铺好的碎石上面,这叫作撒花泥。泥土与碎石黏在一起,路就平了,还可以护路,免得石子被水冲走。可是,一旦雨天,路上就尽是泥浆,小孩走路蹦蹦跳跳的,走上一段路后,裤腿、后背,甚至全身都会是泥浆。
那个年代,过往的车辆不多,俗话说:繁华的马路不长草。除了两道车辙常碾压的痕迹外,路中央和两边都长满了草,车前草、狗尾草等,满的是。清晨,草上沾满晶莹剔透的水珠,一路上学,没法择路,只能任由水珠打湿鞋子。到了学校,鞋子湿透,有时衣服也是湿的,要一直熬到放学回家。依稀记得,只有几个家庭比较富裕的孩子,才另外准备一双布鞋到学校换着穿,而多数孩子是没有这种待遇的。
村校教室是用长条石砌成的,上面是木材和砖瓦结构的,没有吊顶的装修,抬头见瓦,缝间有时还能泻下缕缕金光。记得有爱哭的同学,一哭仰头就见瓦,被师生戏称又数瓦格子了。每逢假期归来或是狂风大作后,书桌上便铺满了从瓦缝间吹下来的灰尘,厚厚的。
教室的窗户是木制的,方格形。每到冬天,北风呼呼,室内实在受不住寒冷,老师便去买些白纸来,薄薄的,在窗格上涂些米汤,然后把纸轻轻地糊上,若遇上风大些,这层薄纸是受不住的,师生也免不了任由寒风的肆虐。老师说,有个学校的窗户是嵌玻璃的,不用挨风吹受冷冻。
于是,我走进了乡中学。
杨永平,你通知家长来一下,收拾行李走吧是不是那天晚自习我违纪,我被开除了,还是?惊魂未定,喜讯传来,原来是党的民族政策的落实,通知我到县城中学读书。
从家到县城,百十里路程,父亲坐过车,也走过路。经过再三会议,父亲决定步行送我去。
晨曦微露。
我们启程了。父亲挑着一担行李。一头是一个书包,装的是小学课本,我说没用,父亲坚持着,就随他,另一头是一个木箱子母亲的陪嫁品,里面装是几件衣服。我们随着卖菜的队伍行进,有打电筒的,有持火把的,从山脚一直延绵到山顶,活似一条蜿蜒的火龙,舞动着山村的梦,照亮着希望的路。
山路和公路交替着走,山路是捷径,虽然坎坷崎岖,可是比较有趣,走很长也不觉得累。走完了山路,就走公路,公路虽然相对平坦些,但稍走长一点,就比较枯燥,容易令人疲倦。加上我小时候体弱多病,走将近一半路程的时候,我就跟不上父亲了,只能走走停停,而父亲三十多岁,正值茂年,干劲十足。
九月的阳光,威力不减,依然炙烤着干渴的大地。偶尔从身边驶过一辆大货车,卷起一股几丈高的烟雾,滚滚黄尘,挡住前进的视线,久久不能消散。这时,父亲也只好靠路边停下,等烟尘散尽再继续前行。
就这样,好不容易,终于走到县城中学。我从来没走过这么长的路,小小的年纪十二岁,而我的脚板心却疼了五六天。
这就是我第一次步行进县城求学的经历(弟弟妹妹后来就没有我的这种经历了)。难道那时没有班车吗?当时的班车较大,要坐四十多人,一天一班,因公路不好,行进的速度堪比蜗牛,百多里路程得花四五个小时。车票也只需一块多钱,爸爸也舍不得花,再说也是为了节约开支,让我走路上学,锻炼锻炼,知道求学的艰辛,珍惜读书的机会。
现在好了,以前的村校已旧貌换新颜宽敞明亮、声光电设施完备的综合型教室。村村通工程,惠及千村万户,水泥公路四通八达,联通万户千家,出行回家一双布鞋都可以纤尘不染。县道省道一再升级,老家到县城只需个把小时,公交车、专线车、私家车络绎不绝,到县城也不是什么稀奇了,随时都可以去去就回。高速高铁经县城,连接全国各地,要到全国旅游也是轻而易举之事。
恰逢儿子也刚好十二岁,小学毕业,将进中学,与我当年如此相似,而当年我徒步的那些山路,大概已经无迹可寻了交通如此发达的今天,谁还会去翻山越岭,走那些坎坷的羊肠小道,不过,让他了解过去的艰难历史,倒显得十分必要,列宁曾说: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。或许这样能令他更加珍惜新时代,珍爱新生活,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呢?怎么能不满足儿子的好奇和探寻呢?
为了传承,即使没有了路,也得寻着点儿路来,尽早了却儿子的心愿。